沈真最后看了眼墓碑,带着沈灵朝山下走去。
下山的路不是很好走。沈真走在前头,沈灵在后面跟着。
沈灵犹豫了一下,问:“妈当年……到底是怎么回事?她救下来的那个人呢?”他跟着沈真一起给沈淑来烧过几次纸以后就很自然地改口叫妈了。说起来他的户口确实落在沈家,这并没什么不对。
沈淑来的去世,在其他人看来只过去了六年,但在沈真看来都已经过去二三十年了。不过,即使很多事情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淡去,但这绝对不包括沈淑来的死亡。有些伤口永远没法愈合。
“其实我一直觉得我妈救错了人。”沈真慢慢地说,“一男二女的狗血恋,两个女的作死,非要用跳河的方式来检验自己在男孩心中的重要性。我妈当时估计都没来得及多想,她会游泳,听到有人喊救命,就下水救人了。作死的人连累了善良的人。如果真有老天爷,他难道不会觉得不公平吗?”
“我妈当时救了其中的一个女孩,另一个女孩是被那个男孩救起来的。”沈真的声音平缓得有些诡异,“在我妈的灵堂上,那个男孩和那个不是由我妈救起来的女孩都来了,跪着磕了头,他们两家人还凑了几千块钱……我记不住具体数额了,这些事情都是张叔叔处理的。我当时特别不待见他们,要不是张叔叔按着我,我绝对不允许他们给我妈磕头。我气得还在张叔叔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。”
至于沈淑来救下来的那个女孩,名字叫金桂芝。事发时,她还没有成年。其实一男二女都没有成年,他们都是那种家境不好学习也不好的,混了个初中毕业证就去打工了。金桂枝这人从未出现过。
“……只有她奶奶来了,干瘦干瘦的一个老太太,看着就像是死人一样。那老太太说她有多么多么可怜,中年丧夫,老年丧子丧媳,就剩下一个孙女了。现在我妈为了救她孙女死了,可他们家什么都赔不起,只能把她的命赔给我妈了……她就在灵堂前闹啊,非要一头撞死在我妈的棺材上。”
“其实,从法律的角度来讲,我们确实没办法叫姓金的赔偿什么。如果她撞死了,或者她那个孙女当时就死了,这能把我妈的命换回来,那她们就去死好了。可是,在我妈棺材前这么闹,看着好像是要偿命,其实不过是在道德绑架而已。张叔叔气狠了,直接拿起扫帚把她打出去了……”沈真说。
“姓金的不见了,据说是连夜跑走的。我妈救了她,她怕担责任,就丢下了唯一的亲人连夜跑走了。她奶奶又闹了几天……有什么好闹的。来一次,张叔叔就打一次。前两年,有一次张叔叔来看我们,不是把你支开了吗?张叔叔就和我说了姓金的事,据说她人还没找到,也没有寄钱给她奶奶。”
一个没有存款没有亲人没有各类保险还疾病缠身老太太,她能过什么日子呢?冲着她在沈淑来灵堂上闹过几回,沈真完全无法去同情她。甚至,沈真心中还觉得有几分快意。张明也是这么想的。
换个角度想想,沈淑来去世,金家推卸责任,要不是有张明,那沈真一个小孩能过什么日子呢?
z省确实设了见义勇为奖,但那是2000年才开始施行的,申报范围在事发后六个月以内(这个限定条件又得过好几年才能解除)。沈淑来的牺牲要早于这个时间点,这意味着沈真根本得不到什么照顾和帮助。而哪怕县政府乡政府会有表示,凭着村支书一家的贪婪,最终那钱有多少能落在沈真手上?
如果没有张明,那么在沈真的上一世,宋家人看在沈淑来留下来的存款的份上,肯定还会谋划着把沈真接走。但存款是可以一次性取出来的,一旦存款没有了,沈真身上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,那他很可能会彻底沦为宋家人的免费劳力,或者被宋家人赶出去沦为乞丐,再或者干脆被宋家人卖掉?
“姓金的真找不到了?”沈灵皱着眉头问。他的语气听上去没什么起伏,但其实双手已经捏拳。
沈真摇了摇头:“肯定隐姓埋名了……说不定还整容了。”在他的上一世,姓金的她奶奶因病重却又没钱看病而受尽折磨去世时,她依然没有露面。她奶奶这人再怎么不好,其实对她还是好的啊。
“我们会把她找出来的。”沈灵说。
沈真愿不愿意给金桂芝祭拜沈淑来的机会,这是沈真的事情;但金桂芝作为被救之人,她有没有心来给沈淑来磕个头点根香,那是她自己的事情。她家或许是拿不出什么补偿的钱来,但如此干脆地选择一走了之,足以证明了她人品的卑劣。她哪有资格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继续坦然地活下去?
沈真再一次重复了他之前说的话:“我一直觉得我妈救错了人。但她救人时肯定没想这么多。”
随着接近山脚,山路渐渐宽了起来。沈灵上前一步,变成了和沈真并排走。他握住了沈真的手。
兄弟俩下了山,又走了几步,就到了前江村。
六年过去了,前江村好像没什么变化。沈真和沈灵碰到了几位村民,彼此不识。有些村民用好奇的眼光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兄弟俩,似乎很好奇这两个一看就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