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殿下自幼在宫中长大,难道还看够一座观星台?”江照雪淡声道。
萧霁收回目光,道:“江大人不曾登过观星台,自然对这等俗物不屑。可我曾亲自登过。那年父皇病重,前朝后宫都被皇兄一手把控,他就在那个春日,牵着我的手,带我登上了只有帝王才可独赏的观星台。”
“从观星台往下望,可以将整个上云京尽收眼底,众生不过眼下蝼蚁,没有任何一个人不会为此着迷。”
“皇兄与我说,日后会赐我与他一齐登台赏景的特权,我高兴极了。”
“可没过几日,皇兄便自尽于东宫,观星台上的夜明珠,自此停驻在我年少的梦中。而年少不可得之物,注定一生念念不忘。”
江照雪冷声道:“你念念不忘的东西,凭什么搭上我阿姐的命。”
萧霁意外地看他一眼,“你大费周章,在雍州殚精竭虑,就是为了一个女眷?”
“江照雪,你这样聪明,难道不知道,成大事者,儿女情长本就是大忌?”
江照雪以前或许不屑于知道,但萧濯用前世的惨痛让他清楚地铭记这一点。
一分真情,九分利用,萧霁与萧濯,并无太大差别。
我要观星台上最亮的夜明珠
江照雪讥讽勾唇,居高临下扫过他一身狼狈,“殿下倒是不儿女情长,不还是沦为阶下囚。”
“若你不曾发觉江照璧被种了蛊毒,又不曾与萧濯联手,来日谁是阶下囚,怕是尤未可知。”萧霁笑了笑,只是往日和煦的笑在昏暗的诏狱里,显得格外森冷。
前世的确不曾发觉,至少在江照雪死前,一切都风平浪静。
可越是风平浪静,内里便越暗潮汹涌。
他甚至有些期待,在他死后,萧霁养精蓄锐多年,又会如何对付萧濯?
会不会将萧濯也关在这诏狱里,会不会将萧濯踩在脚下凌辱?
只要想象到萧濯会如何痛苦,他便忍不住高兴。
但他没忘记,萧霁亦同样该死。
“骁翎卫在你私藏刘丙的别院里,寻到了供奉先太子的灵位。”江照雪冷不丁道。
萧霁猛然抬头。
“陛下不想见,便丢给了我处置。”江照雪垂眼与他对视,“为报殿下下蛊之恩,我将它丢进了端王府暗室里,那个饲养蛊虫与蛇的毒窟。”
萧霁倏地冲上前,想要攥住他的衣襟,却在离他一指之处被四肢上的锁链束缚住。
“殿下若是听信传言,以为我是什么不染凡尘的谪仙,那便错了。”江照雪走到牢房里唯一撑起光亮的火炉前,缓缓抽出其间被烧得通红的铁刺,“我受过的痛苦,势必会让你们百倍偿还。”
早在五岁那年,他在东宫不见天日的密室里,就已在催眠的梦中,体会过无数种刑罚。
以至于哪怕后来被父亲接回府,阿娘请了无数位名医,分明都诊断不出任何问题,可他每一寸身躯,却都能尝到无人能看见的痛苦。
也并非无人,那个与他一起关在暗室的小孩倒是也能看见。
是以他今日手中的刑具,使得格外趁手。
一个‘囚’字,刻在了端王殿下尊贵的左脸上。
耳边是萧霁已然痛到抽搐的呼吸声,江照雪无视掉那道带着杀意的目光,面无表情丢掉了手里的铁刺,慢条斯理抽出帕子,擦拭指尖上被溅到的血污。
“陛下念及多年情分,不忍手足相残,特赦端王萧霁此生幽禁于诏狱。”他顿了顿,又道,“为了区别您与其他囚犯,陛下特意挑了间天窗风景最好的留给您,保证让您每日睁眼,都能瞧见观星台的黄金顶。”
江照雪捏着圣旨一端,缓缓插进萧霁蒙上灰尘的白玉腰带里,冷冷道:“就连这身亲王服制,陛下也特赦留给您。”
“您永远是大梁的端王殿下。”
“江照雪!”萧霁终于缓过了面颊上灼烧的疼痛,嗓音再不复从前和善,“我皇兄再不是,也是皇家血脉!是储君!你胆敢毁他灵位,这般刻薄狠毒,总有一日所有人都会发现你的真面目,你会遭报应的!”
“报应?”江照雪散漫地扯出一抹笑,“连你们都不怕报应,我又怕什么?”
他可不认为萧霁是真的为自己的皇兄抱屈。
但凡萧霁对自己的皇兄有几分真的兄弟情谊,又如何会将萧昭当做自己拉拢太子旧部的傀儡。
所谓灵位,不过是借口。
用兄弟情谊来填补他妄图篡位谋反的缺口,以此堵住天下悠悠之口,好似自己做这一切只是为皇兄报仇。
情深义重,萧濯能演的那样像,萧霁自然也能。
“臣告退。”江照雪敷衍地扶手作揖,转过身,白色的身影渐行渐远,却始终未曾被昏暗的黑影吞没,如一抹冷冽而削薄的月光。
走出诏狱时,哪怕江照雪只是进来送圣旨,都不由在日光照过来的瞬间,生出恍若隔世的错觉。
“大人!”无杳瞧见他,连忙道。